玻璃鞋

好想回到學生時代。
現在、馬上。

進入ACCA本部監察課已經一個禮拜了，紗智子·神山仍然還沒習慣職場，每天早上睜開雙眼，與欲望同時浮現在腦海中就是「不想上班」這句話，接著拖著沉重的身體，離開溫暖的被窩，妄想著自己如果繼承哪個遠親的遺產是不是就能過著不用工作的自由生活，已經變成了最近的日常。

聽說每年無法適應職場的社會新鮮人並非少數，一想到其他人能夠忍耐職場的不自由，一步一步的成為大人，紗智子就覺得十分不可思議，同時心底就會跟著湧起一股無法成為這樣的人的孤獨感，以及揮散不去想離職的衝動。

「……怎麼可能離職啊。」紗智子望著藍天，忍不住嘆了口氣。

紗智子沒有夢想，在畢業前雖然腦中很清楚得盡快找好工作，畢竟家裡既不富裕，父母也不是會寵溺女兒的人，但怎麼也提不起勁，最後懶得思考出路的她才選擇成為公務員。

父母聽到紗智子在準備考試，沒有反對，反而相當贊成，雖然前幾年弗拉烏區脫離獨立時，鬧得沸沸揚揚，但多瓦王國在那之後仍採取一貫的和平政策，沒有比ACCA內勤更穩定的工作，而且雙親比誰都要明白紗智子並無大志，不可能把眼光放到高處，比起放任女兒墮落沉淪（如果父母願意，紗智子有信心自己肯定會成為啃老族），不如支持她邁向獨立的第一步。

於是在父母的經濟援助下，紗智子在第一年被ACCA本部錄取了。

本來是值得慶祝的事情，但收到錄取通知時的興奮與想像的美好未來都已經消失殆盡，全都是因為紗智子被分配到傳說的監察課。雖然還不清楚全部的業務，但所謂的監察課就是個吃力不討好，總是被其他單位討厭的部門……的樣子，還記得工作第一天聽到前輩們笑著這麼說的時候，紗智子的嘴角抽動了兩下。

她在那瞬間明白自己被分配到不妙的部門。

紗智子的理想的職場明明就是不起眼的工作、能夠準時下班、可以的話，希望同事也很好相處，但卻在踏入ACCA本部之後，馬上被分配這個被眾人厭惡的單位，運氣也太差了！本來就沒有工作熱情，成為社會新鮮人的一丁點幹勁也瞬間被澆熄，但好不容易考進ACCA，紗智子怎麼也不敢向父母坦承才進來第三天自己就萌生離職的想法，每天每天只能拖著沉重的腳步，踏進辦公室。

雖然辦公室的前輩們非常友善，但負責指導自己的副課長吉恩·歐塔斯非常冷淡，言行舉止一點也看不出來有歡迎新人的意思，雖然對方總是細心地教導紗智子，但讀不出情緒的那張臉總是讓紗智子相當緊張，一想到一個禮拜就有五天得面對副課長就讓她感到相當無力，幾乎每天打完卡，腦中就開始在倒數回家的時間。

今天還有五個小時，唉。

跟同部門的女同事們一起享用午餐，才剛從學校畢業沒多久的紗智子仍然是學生思維，生活也很單純，每天幾乎都只往返本部跟家裡，根本提供不了什麼有趣的話題，前輩們聊著本部的八卦，也沒有自己能插話的空間，只能陪笑的午餐時間，幾乎嘗不出食物的味道。

好累。

藉口要出去散步消化肚中的午餐，紗智子躲到樓梯間，望著遠方的藍天，除了嘆氣，不知道為什麼還有一股想哭的衝動。

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沒有故意刁難人的前輩、也沒有會性騷擾人的上司、沒有諷刺的言語、沒有嘲諷的笑聲，可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覺得那麼孤單？那麼無力？為什麼心裡會湧起彷彿自己不屬於任何地方的不安感？又為什麼會對想哭的自己感到憤怒？

紗智子握緊拳頭，咬緊下唇，忍住淚水，望著那頭的藍天，吸氣、吐氣。

忘掉現在的感覺，回到家好好睡一覺，明天一定又會變回原來的自己！紗智子這麼告訴自己，將重量支撐在欄杆上，搖晃著腳，厄運就這麼降臨在她身上——右腳的高跟鞋突然脫離掌控，從縫隙掉到一樓。

「啊〜〜〜〜〜！」紗智子忍不住發出叫聲，抓著欄杆向外探出頭，睜大眼睛死命地想找到高跟鞋的下落。

身形修長男性的背影突然映入眼簾中，對方蹲下身子撿起自己的高跟鞋，紗智子的心跳速度開始加快，撲通撲通的聲音彷彿在耳邊響起般，她有種不好的預感，畢竟厄運總是接連而來。

男人回過頭，看向自己所在的ACCA本部。

啊，果不其然，壞事的直覺總是特別準。與紗智子對到眼、手持著自己的高跟鞋，嘴邊叼著菸的男人是副課長吉恩·歐塔斯，也難怪那頭金髮看起來那麼眼熟。紗智子忍住想仰天抱頭的衝動，鞋子為什麼偏偏掉在這個男人眼前！如果是不認識的人，紗智子在辦公桌前坐下時，還可以擺出若無其事的表情，繼續下午的工作。

幾乎要因為發生在自己身上的厄運發出尖叫，紗智子的視線無法從吉恩身上移開，吞吞口水，等著對方宣判自己死刑，但即使是現在，那張臉仍然讀不出情緒。

吉恩將熟練地將香菸捻熄，以手勢示意紗智子待在原地。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紗智子幾乎一瞬間陷入恐慌之中，瞪著背後連接一樓的階梯，腦中衡量著該不該逃走，但副課長已經看到自己的臉，更何況缺了一隻鞋，赤著一隻腳逃走絕非明智的選擇。還是該直接打昏副課長，讓他忘記剛才發生的糗事？紗智子腦中浮現了危險的點子，但環顧四周並沒有可以當作武器的東西……那麼只剩下……

紗智子看向藍天，但在下定決心以前，吉恩已經來到自己面前。

「……副、副課長，不好意思讓您親自幫我把鞋子拿上來……」紗智子紅著臉，結結巴巴地向吉恩道歉，羞恥讓她差點咬到舌頭。

「我剛好抽完菸，正打算回辦公室。」

聽到吉恩這麼一說，紗智子才像是終於注意到似地，淡淡菸草的味道鑽進鼻腔，原來副課長午休離開座位都是待在吸菸區啊。

在多瓦王國香菸是相當奢侈的娛樂，雖然不知道副課長這個職務的津貼有多少（紗智子最近才知道ACCA本部的薪水不但比支部低，錄取考試還比較難，實在讓人難以理解），但以吉恩的抽菸的頻繁程度來看，一介公務員的薪水絕對不夠支付這龐大的費用，對方優渥的家境從此就可以看出一絲端倪。

不但是本部的菁英，經濟上也有一定的餘裕，跟出社會適應不良的自己簡直有天壤之別，就算在同一個職場也像是不同世界的人。

紗智子的避風港正下方似乎正好是吸菸區，而鞋子好死不死就這樣筆直地掉在吉恩的面前，如果可以的話，紗智子一秒也不想待在這裡，她只想快點穿上鞋子，衝進辦公室，把自己的臉埋進桌面。

以破碎的話語邊道歉邊致謝，就在紗智子伸出手，打算接過高跟鞋時，那是一瞬間的事，吉恩突然蹲低身子，替她穿上鞋子，他的動作一氣呵成，自然的彷彿一切是那麼理所當然，沒有第二選項。

就像電影裡的一幕，隔著螢幕才會發生場景就這麼降臨在自己眼前。

紗智子瞪大眼睛，直到幾秒後才終於意識到對方的行為，臉無視自己的意願紅了起來，她慌張地向後退了一步、兩步，硬是拉開與對方的距離，直到剛才還能聽見的鳥鳴聲突然間消失了，世界的聲音都被巨大的心跳聲給取代，好像下一秒心臟就會直接從喉嚨跳出來。

吉恩的臉沒有一絲變化，彷彿沒有注意到紗智子的反應，兀自開啟話題：「稍微適應這裡的工作了嗎？」

面對突然的問題，紗智子困惑地點點頭。

「監察課的大家都很溫柔，副課長的指導也很仔細好懂……」

「是嗎？」聽到紗智子的話，吉恩維持一慣的表情點點頭。

他有張端正的臉，如果表情能再豐富一點的話就好了，從前輩們話中透漏的訊息來看，副課長似乎沒有想像中來的有女人緣，本來以為單身的菁英一定很槍手，但對方這種看不出來在想什麼的類型似乎正好相反。

被吉恩湛藍色的漂亮眼睛凝視著，彷彿自己沒有說出口的煩惱都被看穿了，幾乎是衝動，紗智子將腦中浮現的問題丟了出來：「副課長為什麼會選這個工作？」

面對突然的提問，吉恩表情依然毫無變化，他思索了一會，給出了理所當然的答案。「嗯？為了錢？」

「……這麼說也是。」

本來以為副課長會給猶如教科書範本的答案，但吉恩的回答卻相當現實，如果沒有經濟壓力的話，這個國家恐怕有一半的人會馬上遞出辭呈吧？至少自己會在十分鐘之內辦妥，提著背包，頭也不回的離開本部，從此開始墮落的人生。

為什麼人非得為了生活忍耐不可呢？雖然明白其中的道理，卻怎麼也無法說服自己，這樣的自己恐怕還稱不上大人吧。

也許是因為自己苦惱的表情，眼前的吉恩突然露出笑容，意識到自己似乎是第一次在那張臉看到笑容，紗智子詫異地瞪大眼睛，無法移開視線。「所以才會老是想著真想辭掉工作吧。」

兩人意外的共通點讓紗智子一時間將顧忌拋到遠方，她一口氣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逼近對方，再次確認：「副課長也是嗎？」

「嗯。不過在這裡有目標……或者該說有喜歡的……事情，所以才能夠繼續堅持下去。妳要不要也試著找看看呢？」

直到發現吉恩的藍色眼睛近在咫尺，紗智子才終於意識到兩人的距離有多近。

眼前的人看似冷淡，但其實一直都有注意到自己在職場上適應不良嗎？注意到這點，紗智子這才發現到一直以來自己忽視的吉恩的溫柔。就算犯錯，副課長也從來沒有斥責過新人部下，只是不厭其煩地提醒她，就算紗智子怎麼提問，吉恩也從沒有露出厭煩的表情……耶？紗智子的臉因為不同原因又紅了起來。

沒有夢想、妄想著繼承沒見過面遠親的財產的紗智子對自己毫無興趣的事物總是提不起勁，但是這樣的她，只要喜歡上「什麼」，卻比誰都要還執著。

「午休差不多該結束了，回去吧。」

「嗯！」

溫順地跟在吉恩身後，副課長的肩膀原來這麼�ｪ敞，背影比想像中還要可靠，紗智子眼中的世界在短短十分鐘之內已經完全不同，�K白兩色的職場，以吉恩為中心染上鮮豔的顏色。

然而在她發現內心萌生的感情究竟代表什麼意思之前，還需要一點時間。

之前就一直很想寫ACCA的夢小說，終於寫出來了！鞋子的橋段是我實際上發生過的事情，雖然並沒有那麼浪漫，不過當初馬上就決定想把這個哏用在吉恩身上。雖然這次只是短篇，但接下來應該還會有以這個夢主為主角的吉恩夢吧？因為沒讀過中文版，所以譯名全部引用維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