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4　突 如 其 來 的 告 解 室

她也曾經作過夢。

踏進這個宛如夢境的世界中，原本只是遊戲一部份就這麼在眼前上演，脫離日常生活的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她也曾經想過要成為他命中注定的那個人。

不是透過螢幕，只要伸出手，就能觸碰到對方、感受對方的溫度；回應自己的不再是劇本決定好的台詞、塞到眼前的也不再是固定的選項，她的選擇有了無限的可能、也不再是以翻譯了解對方的意思。

她也曾經想過要成為女主角。

想要回應對方的玩笑，想在半夜裡聊著天，想在對方失落的時候伸出手，想要和對方相視而笑。

夢就像被五顏六色氣球填滿的白色房間，她有陣子真的非常幸福。

直到她發現，自己不過是模仿著女主角，想像著這條路線下對方應有的姿態，言行舉止都只是在扮演著女主角，與大家的互動中，「自己」完全不存在。就算「角色們」喜歡上自己，接受了自己的心意，那也不是真正的愛。因為在他們眼前，她並沒有表現出真正的自己，她充其量只不過是女主角的贗品。

只要被喜歡就好了。
就算是虛假的愛，那也是愛。

如果能這麼想就好了。但她比自己預料中地更有精神潔癖，這明明跟平常玩乙女遊戲沒有兩樣——同樣是代入女主角，吸取戀愛的蜜汁，但她現在卻無法忍受自己成為女主角的替代品，一定是因為自己已經無法單純地將這個世界當成遊戲，將那個人當成遊戲角色了吧。

所以她才一次又一次地這麼告誡自己：「我不是女主角。我也當不成女主角。他喜歡的是女主角。」

所以她才刻意選擇這個位子，靜靜地待在對方身邊，只為了成為他的助力。


***

「紗智子，妳還好嗎？」

螢幕上顯示的是Zen的關心，她一瞬間以為對方也看的到這間公寓的監視器畫面，而自己正露出了會被對方擔心的表情，她反射性地對著螢幕擠出笑容。

「為什麼這麼問呢？」

如果是平常的話，紗智子可能會考慮扮演女主角給Zen一些有趣的回覆，但今天不知道為什完全提不起勁，也許是剛才的會議帶來的精神上的疲倦，畢竟要在大家面前說謊，還從V口中複習了很多Rika讓人難以認同的行為，同時為了隱藏自己的不快，又得控制好臉部表情。

「妳剛才看起來悶悶不樂的。」Zen的回覆來的非常快速。

本來以為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真相上，沒人會注意到自己，也許是因為Zen本身是表演者，所以對他人的情緒特別敏感？還是自己真的把情緒表現在臉上？但Zen的關心正是及時雨，紗智子試著把不能外傳的秘密抽掉，再包裝成一般的煩惱。

「我只是覺得……」紗智子的手指停頓了一下，歪著頭，在腦海中揀選詞彙才繼續打下去：「雖然可以理解Rika有自己的故事跟痛苦，可是我還是沒辦法同情對方，有這種想法讓我覺得自己非常的糟糕。」

還有非常的像玩家，沒有把Rika視為一個人。她在內心補充。

Zen的回覆過了一陣子才讓手機響起，畢竟也都半夜了，遲遲等不到回覆，本來以為對方已經去睡了，又或是自己丟出的問題太難回應，把Zen嚇跑了，但溫柔的Zen似乎沒有打算丟下她一個人，打開訊息，出乎意料外的文字數映入眼中，她驚訝地眨了眨眼。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Zen沒有否定紗智子的想法，她本來做好會受到責備的心理準備，但對方卻以十分溫柔的文字包容她。雖然紗智子一直覺得自己無法同情Rika是因為自己是玩家，所以還是將Rika視為角色，但Zen卻以正面角度來解釋紗智子的行為。

「因為妳還不認識Rika，對妳來說，Rika不過是個名字。而Rika這個名字對我來說是一個發現到我的朋友。然後經過剛才的會議，Rika在我心中的姿態也有所改變，那是因為這個名字在我心中已經有了連結，可是紗智子妳的腦海中還沒有建立這個連結，所以Rika對妳而言，只是個在遠處，知道名字的人而已。

所以當這個人身上發生了什麼，妳也許會感到同情感到悲傷感到憤怒，但那跟妳知道事情是發生在Seven、我、流星、濟希，甚至是那個富二代身上，是不一樣的吧？因為兩邊的感情基礎是不一樣的，而妳沒有必要為了自己不認識Rika而責備自己。」

Zen的話讓紗智子鬆了一口氣，她覺得自己終於從深深的海底探出頭，看到了陽光。

因為自己無法同情Rika，這個與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冷漠反應讓紗智子一再懷疑自己還是以玩家角度看待一切，而沒有將Rika，甚至是其他人當成人看待，察覺到這個可能性讓紗智子覺得非常害怕。

如果自己只把大家都當成遊戲角色的話，那麼待在707身邊，心中一直想忽視、假裝不存，然後隨著時間不斷膨脹的這個貪欲、感情到底是什麼？嘴上將707稱為推角，比誰都還要喜歡對方的這份心情如果只是沒有將對方視為獨立的個體，單純對物品的佔有慾的話，那自己簡直就像是怪物。

但Zen的話讓紗智子終於發現自己只不過是在鑽牛角尖，又擅自把問題放大再放大。

「實際上被捲進這件事情，還住進炸彈屋，妳其實比誰都有資格生氣。沒人會為了妳沒對Rika產生同情而苛責妳的。」Zen最後又補上了這句話。

Zen的一番話，讓紗智子整個晚上的憂鬱的心情都煙消雲散了，如果Zen要創立宗教的話，現在的紗智子一定二話不說捐出香油錢，順便攬下傳教士的工作。

「Zen，謝謝你，聽了你的話讓我感覺好多了。」按下傳送鍵，紗智子將內心的感謝化為文字傳遞出去。

本來以為這樣的深夜，兩人的訊息大概會在這裡告一段落，沒想到Zen的訊息卻沒有停止，還有意將話題帶向戀愛，他先是例行地關心707在同居生活開始之後，有沒有做出不合宜、不尊重女性的行為，接著話鋒一轉，突然問起兩個人之間的進展。

「等等，現在是直接以我喜歡Seven為前提在聊天嗎？」紗智子忍不住回傳訊息詢問。

「難道不是嗎？」如果這裡是聊天室的話，Zen一定會連續丟出三個驚訝的貼圖吧。取而代之的他丟了自己露出驚訝表情的自拍照過來，比起表達自己的不敢置信，這張照片的重點實在多到讓紗智子不知道如何反應，她腦中只是默默冒出了「如果Zen真的創立宗教的話，一定要先把教宗的手機裡見不得人、會影響評價的照片全部刪光」的念頭。

「雖然剛才在會議上也是，但是妳在聊天室上不是都表現的那麼明顯了。」

……是沒錯，是這樣沒錯。

因為Zen的一番話，紗智子才剛察覺到自己對707的感情不再只是對遊戲角色的喜歡，然後在這個時間點又突然被那麼直白地指出來，反而讓人覺得很羞恥而忍不住想否認。如果是之前的自己，別說是害羞了，肯定會大方承認，甚至開始大談707的各種優點，閉上眼睛都能想像那個畫面了。

「其實我現在還搞不清楚那到底是哪種程度的喜歡。」她忍不住對Zen坦承，彷佛兩人正在告解室中（儘管這個神父剛才才傳了一張大露胸肌的自拍照給她看）。

「我在想，那說不定比較接近喜歡上電視劇男主角的程度？就是那種一開始本來是有點距離感的憧憬，然後相處時間變長之後，就……」不能透漏的部分就改以其他方式比喻，她一邊打字一邊偷瞄坐在角落認真敲著鍵盤的707，對方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視線。

紗智子的話似乎開啟了Zen某個開關，Zen是個演員，對戲劇這個關鍵字非常敏感。

「等等，這句話我可不能無視，Seven是電視劇的男主角？那我是什麼？」

兩人的對話好像從這裡就開始偏離主題。

接下來的對話就連當事人的紗智子也說不出理由，事後回想也無法理解兩人的話題到底是怎麼往這個方向前進的，但可以保證的是紗智子沒有喝酒，Zen的話還能順利打字，應該也沒有醉。在Zen的要求下，紗智子化身成了劇本家開始幫大家安排適合的角色，同居生活的確很像電視劇裡會出現的劇情，更何況目前發生在紗智子跟707身上的事情根本沒有任何日常要素，就連剛才的會議裡也頻繁出現平常不會使用的字眼。

決定好每個人在這個假設的劇場的角色後，不顧紗智子的困惑，Zen突然從告解室的神父搖身一變成為戀愛諮詢室的大哥哥，雖然遊戲中Zen就多次向女主角表明隨時都可以跟自己商量戀愛煩惱，但紗智子個人對於Zen戀愛諮詢的效果是抱持著懷疑的態度，畢竟是那個透過視訊都可以清楚感受到對方超越一般程度的優秀外貌，被那樣美麗的雙眼凝視著，在耳畔邊求愛，難道有人會拒絕嗎？沒有失敗經驗的Zen所提的意見到底有多少程度的參考價值呢？

不過紗智子也沒有其他可以商量的對象，流星雖然會看少女漫畫，但是沒有戀愛經驗；濟希似乎對戀愛話題不太擅長；主旻的對象不是人類；唯一有交往對象的那個V，看起來結果十分慘痛，可以選擇的話，紗智子完全不想參考對方的經驗。

使用刪去法，最後只剩下Zen了。

「原來如此，雖然之前相處就很開心，但是自從同居之後才開始意識到自己喜歡上對方啊。」

場景似乎是女主角在跟第二男主角商量對男主角的想法，雖然只是文字訊息，但Zen的用字已經跟平常有所不同，真正的演員似乎連使用文字都能徹底扮演角色（Zen的角色設定是女主角的青梅竹馬，這也是剛才突然決定的），雖然紗智子根本不認識其他能被稱為演員的人。

「嚴格說起來，還不知道到底是哪種程度的喜歡。」紗智子糾正對方。

「哪種程度的喜歡？這很重要嗎？」

Zen的問題讓盯著手機的紗智子睜大了眼。

紗智子歪著頭，將腦海中冒出的疑問直接輸入：「不重要嗎？現在感受到的喜歡也許只是朋友間的喜歡，就算不是朋友的喜歡，那到底有多喜歡呢？」

「又來了，紗智子的壞習慣就是喜歡鑽牛角尖。」Zen用字十分自然，簡直就像是真的跟著自己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如果不夠喜歡的話又怎麼樣？」

「感覺好像就沒有喜歡對方的資格了。」

乙女遊戲的戀愛是單向戀愛，因為只要累積到一定的好感度，就可以進入角色的路線，就可以獲得約定好的愛，唯一會變的只有玩家的喜歡。所以這種單向的戀愛不需要考慮對方的想法，只要在自己的心裡做出決定，自己能夠認同就夠了，但現在不是這樣。

707是活生生的人。

戀愛不再只是單向的關係，紗智子的喜歡也不再是獨腳戲，當這些喜歡化作言語時，會得到707的反應，對方有可能感到困擾，甚至是抗拒。自己不是女主角，對這個世界來說是更異樣的存在，這樣的紗智子喜歡上707也沒關係嗎？

「喜歡一個人需要資格嗎？喜歡應該是更自然更原始的衝動吧？就像是要妳努力去討厭Seven，妳辦的到嗎？跟討厭一個人一樣，喜歡是發自內心的感情，不是努力就可以產生的，也不是努力就可以停止的。

而且在妳這麼煩惱到底這是什麼程度的喜歡時，就表示這個喜歡已經超越朋友間的喜歡了，不然妳不會這麼煩惱，對吧？」

如果Zen說的事實，那麼一直以來只是單向的戀愛突然有了出口，源源不絕的喜歡就像連日豪雨下即將潰堤的水壩，那麼自己這幾天心中難以化作言語的煩躁感終於得到解釋，但不喜歡的人的好意對當事人只不過是困擾。

把自己的想法直接打成訊息，沒想到不超過一分鐘Zen竟然打了電話過來，困惑的紗智子接起電話：「喂，Zen怎麼了嗎？」

「是『哥哥』才對吧？」電話那頭傳來糾正的聲音，看來角色扮演似乎還沒有結束。

「為什麼要這樣擅自決定Seven不喜歡妳呢？妳已經告白被Seven直接拒絕過嗎？」

被Zen的氣勢壓倒，紗智子唯唯諾諾地否定了Zen的問題，再說今天還是她第一次認真思考自己對707的感覺，在這之前紗智子一直以粉絲心態在面對對方。

「既然沒有被拒絕過，為什麼要幫Seven決定呢？」

聽了Zen的話，紗智子宛如遭到五雷轟頂，也終於意識到自己矛盾的心態。來到這個世界，面對眼前的707，紗智子時不時無法脫離遊戲的感覺，明明腦中很清楚對方是獨立的個體，但總是以遊戲中的707作為判斷的基礎，比起詢問本人，自己一直以來都擅自在心中決定答案。

答應Zen接下來盡可能積極面對自己內心的想法後，對方終於心滿意足地掛掉電話，雖然壓低了聲音，但在不大的空間中，自己講話的聲音還是傳進707的耳中。

「是Zen嗎？這個時間，你們在聊什麼？」

注意到的時候，707離紗智子只剩下一步的距離，這對剛意識到自己感情的少女來說太近，而且又被問到兩人剛才的話題，紗智子的臉不爭氣地紅了起來，下意識說起了謊：「Zen只是傳了自拍照給我看而已！」為了�揄ﾁ可信度，連忙將剛才的自拍照秀到707面前。

大半夜只為了自拍照就打電話過來，冷靜下來思考，很快就可以發現有多不自然，但紗智子當下完全沒有思考的餘力，甚至無法直視707。

「嗯〜你們兩個感情真好。」707盯著螢幕上Zen的自拍照，聲音毫無抑揚。

突然驚覺到自己與Zen的關係可能會被誤會，紗智子試圖要解釋自己不過是跟Zen商量煩惱而已，話才說一半，卻發現面前的707露出與聲音完全相反的笑容，她才終於察覺到對方是故意的。

「所〜以是什麼煩惱呢？」707推了推眼鏡，語氣誇張地問。

「秘密！這是秘密！」

紗智子抓起抱枕，遮住自己紅通通的臉，看到對方的行動，707不客氣地笑了出來。

答應Zen的積極，看來暫時還辦不到。

想說來解決一下夢主的心魔，沒想到竟然會寫到爆字數，而且707的戲份還很少……寫一半還進入了「這裡是哪裡？我是誰？」的狀態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