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6 與 尷 尬 共 舞
范德伍這時候才突然察覺到，自己一大早的心血來潮原來是上天的暗示。
自己被迫照顧那個紅髮駭客期間，707的房間髒亂的程度跟本人邋遢的樣子簡直難以用文字形容，現在想起那間房間還是讓他的頭隱隱作痛，自從開始跟那個女的（他到現在還不是很確定她的名字到底叫什麼）同居之後，范德伍就一直在等著707露出真面目。
從這個公寓的空間來看，以707的實力，大概半天的就會堆滿垃圾了，然後熱情如火的愛情大概也會在黑色的某種蟲類登場之後，隨即冷卻消失。
沒想到，那個不怎麼在乎他人眼光，不管自己怎麼瞪著他，拿出武器、甜食威脅利誘，還是可以在幾個小時內把地板弄到沒有走路空間的707，竟然可以維持整潔，一直到這時候范德伍才終於確切感受到707的變化，雖然還是難以置信，那個常常讓他氣得想捏死的駭客竟然會因為一個女孩子變成這樣。
當然，這樣的707的料理能力可想而知，而公寓妹呢，雖然是范德伍個人的偏見，看起來也沒什麼在做菜的樣子。
無可奈何之下，有時候他心血來潮、善心大發、當天起個大早、沒有宿醉問題，就會在這裡幫兩人做早餐。
一大早，范德伍就感到兩人之間微妙的變化，雖然說之前整個公寓裡就老是蔓延著一股戀愛的臭酸味，但今天那股味道更加濃厚。范德伍一邊煎著蛋，一邊朝兩人的方向看過去，今天這兩個人似乎刻意在逃避對方的視線，就算偶爾對上眼，也會慌張地撇開頭，沒有比這更不自然的態度了。
嗯？難道是吵架了嗎？搞什麼鬼，又不是小孩子了還吵架。
將平底鍋中的煎蛋翻面，范德伍不愉快地皺眉，但隨即令他更不愉快的一幕映入眼中。
畢竟站在廚房煮東西的人是自己，使喚剩下兩個人也是理所當然的，范德伍沒有指定對象，只要他們快點整理桌面，語畢就看到他們各自都從自己的位子上跳了起來，開始收拾桌子。那麼小的桌子，一個人負責就好了，但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麼爭先恐後地衝向桌邊，然後又因為不小心觸碰到對方的手，分別發出動搖的聲音，707甚至還差點弄翻桌子。
……現在是在演什麼戀愛喜劇嗎？不，這幾年就連電視劇的男女主角也不會因為摸到手就動搖，應該連國中生也不會吧？
范德伍就像看到髒東西一樣，眉頭又皺得更深了。
比兩人年長，戀愛經驗也不少的范德伍腦中已經開始浮現了各種可能性，畢竟年輕男女共處一室，就算發生了什麼也不奇怪，本來以為監視器的存在能有些提醒作用，但被戀愛沖昏頭的人可能已經失去這份理智吧？他突然慶幸，還好自己昨天早早就寢，沒有在監視器畫面上看到什麼驚人讓他想抹去記憶的畫面。
不過這兩個人還真噁心。
把漂亮的荷包蛋放裝進盤子，每個人的餐盤上都有煎好的培根、馬鈴薯跟沙拉，除此之外還有烤好的麵包，在一天早上可以吃到這麼豐盛的餐點應該心懷感激才對，但那兩個人從剛才就一直死盯著餐盤，看似埋首於早餐中，盤中的食物卻一點都沒有減少，作為早起特地來煮早餐的人，看到熱騰騰的食物被這樣糟蹋，范德伍內心湧起了一股怒火。
將叉子用力地放下，拍打桌面發出的聲響到大讓兩人嚇了一跳，紛紛抬起頭，盯著范德伍。
「我不知道你們兩個到底發生什麼事……」
沒想到話都還沒說完，707跟紗智子有默契地分別從左右兩側湊過來，試圖要向他解釋：兩人之間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切都只是范德伍的錯覺。
錯覺？
哼，錯覺？
范德伍瞇起眼，盯著兩人。
眼前的紅髮駭客與少女慌張的樣子實在是不自然到就算想欺騙自己什麼都沒發生，可能要等范德伍受到重大的腦部傷害以至於嚴重影響智商……但就算到這個地步，大概還是無法相信他們的說詞吧，這兩個人現在表情就是如此可疑。
「我不知道你們發生了什麼，也不想知道，但是早餐給我趁熱吃，特別是妳，公寓妹，不要拿著叉子在那裡戳食物！」
兩人就像被斥責的學生乖乖地低頭認錯，雖然紗智子小聲地抱怨自己明明有名字云云，但范德伍假裝沒有聽到。
本來一個像瘋子的707已經夠煩人了，沒想到這兩個人湊在一起，煩人感直接加倍，如果要比喻的話，范德伍現在的心情就好像是小孩才剛滿五個月，卻突然得知自己的孩子原來是雙胞胎的新手爸爸……要是這個比喻無法精確傳達給其他人明白的話，一定是因為他被那對噁心情侶的毒給侵蝕了。
想到這裡，范德伍下定決心要早一步離開這個空氣不佳的空間，他突然拿起餐盤，手握餐具，沒有任何招呼就往外走。
「范德伍女士？！」
「范德伍先生？！」
身後還能聽到那對笨蛋情侶慌張的聲音，但范德伍完全沒有停下腳步。
***
紗智子從門口探出頭，門外已經看不到范德伍的身影了。她現在還是無法理解，為什麼早餐才吃一半，范德伍就這樣抱著餐盤，頭也不回地離去，就算兩人怎麼喚他，他也沒有任何回應，彷彿正在被什麼東西追趕似。
走回座位，本來放了三個人的餐點而顯得相當小的茶几，頓時多出了空間，面前的707正專心於早餐上，或者只是想要避開她的視線而已，紗智子也跟著低頭盯著自己的餐盤。
到底為什麼范德伍先生要逃走呢？就算要走，至少也順便帶自己逃離這個尷尬的氣氛嘛！
紗智子現在心中滿是對可以正大光明逃走的范德伍的羨慕，不，已經超出羨慕的範圍，甚至到了忌妒的程度。只要和707獨處，她的腦中就會自動播起、回味昨天的吻，視線也總是忍不住往對方的嘴唇移動，還好707不會讀心術，不然她一定馬上在這裡用叉子自盡。
自己之前到底是怎麼跟707相處的？她現在竟然完全想不起來！之前竟然可以這麼冷靜地待在707身旁，實在太不可思議，明明現在就連隔一個桌子，她都覺得心跳聲已經大到會被對方聽見。
早知道就不要那麼衝動了！她的腦中滿是後悔。如果有時光機的話，紗智子現在馬上就會花掉全部財產換取搭乘的機會，只為了回到幾個小時前，打昏那個盛怒下根本沒考慮後果的自己。
雖然、雖然那個吻其實感覺很好，如果就這樣打昏自己好像又有點可惜……？想到這裡，她甩甩頭，試圖拋棄自己浮現在腦中的欲望。不對，現在重點不是那個吻，是自己跟707之間尷尬的氣氛到底該怎麼辦？再這樣下去，說不定直到結局，紗智子跟707都得一直處於這種尷尬的狀態，她總有一天一定會因此中毒死掉。
不過仔細想想，自己告白了，雖然那完全是衝動之下脫口而出的話語，除了喜歡之外，大概什麼都沒有傳達給對方吧。但！是！這好歹也是告白吧？也就是說，有可能得到回覆？
一想到有可能從707口中得到答覆，紗智子突然覺得心臟好像快從嘴裡跳出來，就連呼吸好像都緊張到快要停止。
什麼時候才會有答覆？自己幾乎24小時都跟707待在一起，隨時都有可能收到告白的回覆，也許在吃完早餐後、也許在那個聊天室的話題結束前、也許在晚餐前、也許在洗澡後？腦中的想像開始膨脹，這讓紗智子坐立難安，就好像懷中抱著一個隨時都會引爆的炸彈。
抬起頭，偷偷瞄了707一眼，卻沒想到對方也正在看他，反射性地移開視線時，意外地聽到對方喚了自己的名字。
紗智子在一瞬間明白自己在等待的回覆即將到來，在思考之前，身體先有反應，她立刻摀著了耳朵，緊閉雙眼，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只是，手掌終究不是耳塞，707的聲音就像隔著一層紗，不夠清晰，但還聽得見。
「紗智子。」
想聽又不想聽的想法在她心中拔河，不管707的答案是什麼，他們都再也回不去過去的關係了，這帶給她的恐懼竟然遠遠高於其他，直到這個時候她才發現自己是多麼眷戀於這份關係。為期11天，身為玩家的身分，給了自己能夠正大光明待在707身邊的理由，但如今自己的感情曝光、707早就掌握所有情報，就算想跟著去Mint Eye總部，不管說什麼聽起來都像是為了掩飾私心的藉口。
「紗智子……妳聽我說好嗎？」
707嗓音溫柔地哄著她，他抓住紗智子的手，緩慢地將手從耳邊拉開。
「我喜歡Seven！」紗智子搶在707前開口，像垂死掙扎般，拚了命地將自己腦中浮現的話語全部擠出來：「所以不管你怎麼說，我都要跟著去Mint Eye總部！就算你丟下我，我也會想盡辦法跟上去！聽到了沒！」
聽起來宛如威脅，而眼前的紗智子也因為激動脹紅著臉，但她的聲音顫抖著，彷彿在忍耐著什麼。
「嗯，我知道了。我們一起去吧。」707對她露出笑容。
紗智子因為驚訝而睜大雙眼，一瞬間甚至懷疑起自己的耳朵，忍不住開口向對方確認：「我……真的可以跟你一起去嗎？」
「不是妳堅持要去的嗎？」707見到她的反應，調侃似地反問。
「因為Seven突然就說我不能去，又說叫我把你們當成角色看就好了……我都不知道要怎麼辦……」越說越委屈，紗智子的聲音開始哽咽，就算咬著下唇忍耐，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真是愛哭。」與抱怨的語氣相反，707溫柔地以拇指擦掉紗智子臉頰上的淚水。
「……你以為是誰的錯…」她嘀咕，以泛紅的眼怒視著707，但似乎沒有任何威嚇效果，面前的他沒有停止微笑。
這麼說來，自己到底在707面前哭過幾次了？紗智子自認不是愛哭的人，但自從來到這個世界後，自己好像變得更容易掉淚，是因為在這裡經歷太多偏離日常生活的事件？還是單純是因為喜歡上707才那麼容易因為對方而影響情緒呢？
現在的自己跟剛來到這個世界的自己，一定是完全不一樣的兩個人吧。
707的手掌包覆著紗智子的臉頰，不知道什麼時候她已經停止哭泣，明明直到幾分鐘前還因為兩人獨處而緊張，現在卻因為對方的回答而感到安心。
「Seven……我喜歡你……」
凝視著對方，紗智子心中滿滿的喜歡就這樣自然地化作言語。也許這是只存在於這個瞬間的勇氣，但此時的紗智子不願意再考慮其他，只想將自己的喜歡傳達給眼前的人，而對方似乎也感受到自己的想法，鏡片後的眼睛瞇了起來。
「我也喜歡妳。」
世界彷彿在一瞬間安靜了下來，好像整個世界就是這個小小的公寓，只有紗智子與707存在。紗智子不斷眨眼，驚訝的表情就像在懷疑自己聽到了什麼，又像是在懷疑現在發生在眼前的只是一場夢，707只好又在她耳畔邊說了一次：「我也喜歡紗智子。」
最先聽到的是哽咽聲，紗智子露出了與其說是感動，不如說是委屈的表情，眼淚彷佛沒有停止的一天。雖然說是意料內的反應，但707還是明顯因為少女的眼淚而慌了手腳，他一邊用袖子抹去她眼角的淚水，一邊安撫對方，眼淚卻沒有停歇的意思。
707只好抱著她，哄了好一陣子，紗智子總算停止哭泣。
「你說的是真的嗎？」眼眶仍然泛紅，紗智子怯生生地望著他，表情就像望著嚮往又恐懼的大海，正猶疑著要不要邁出第一步。「我不是不相信Seven，可是我不是女主角……這樣真的可以嗎？」
紗智子是玩家，所以對她而言，707將會喜歡上女主角才是理所當然、不容置喙的事實，而如今這份感情卻投注到自己身上，雖然開心，但對紗智子也相當困惑。707喜歡的到底是自己，還是取代了女主角的位子的紗智子？
就像是看出紗智子的不安，707抓住她的肩膀，眼神中沒有任何猶豫。「我根本不認識什麼女主角，從一開始陪著我的人，不就是紗智子嗎？」
聽了707的話，紗智子這才發現自己的想法被遊戲框限住了，雖然以眾人生存的Happy Ending為目標，但她腦中始終將遊戲劇本當成一切。如果紗智子目標中的Happy Ending是存在的，那麼707喜歡上自己的可能性也不會是零，而自己正在那個可能性成真的瞬間。
想法一改變，紗智子眼中的世界也完全不同，從那個瞬間開始，映入眼中的事物全都染上了鮮豔的色彩，只要能這樣待在707身邊的話，自己好像就可以成為一個全新的人。
握住707的手，兩人相視而笑。
雖然分離的時間也在倒數，但他們都只想專於此刻，直到決斷的時刻來臨。
對這篇最疑惑的人應該是我。本來決定等結局後再來解決感情問題吧，結果寫一寫突然就變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