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進？亦或只是倒退？

如果被問起與流星間的關係，到底該如何回答？神山紗智子腦中理所當然地浮現這個問題。

地點是在附近以學生為客群，物美價廉的餐廳，時間還不到十二點，所以客人寥寥無幾。神山紗智子在今天踏出門之前，從來沒想過自己竟然會跟只相識一天的男生一起共用午餐。她相當怕生，尤其不擅長與異性相處，幾乎是被男同學們捉弄到大，也經常被不認識的男性搭訕，成長經歷讓她對大部分的異性都抱持恐懼以及戒心，也因此與親友以外的異性一同用餐對神山紗智子本人而言實在是件難得的事。

不動聲色地觀察面前的金髮少年，對方正專注於眼前的蛋包飯，豪邁地將湯匙放入口中，帶著滿足的笑容吃得津津有味，完全不知道自己嘴邊沾上番茄醬,一瞬間讓同年紀的他看起來更加年幼。對方本來就有張介於大學生跟高中生間的臉，因為番茄醬的效果，流星的外在年齡一口氣又減少了三歲。

還在猶豫要不要提醒對方擦嘴，卻突然彷彿能聽到音效聲般地與對方對上眼，原以為他會慌忙地別開視線，流星卻瞇起眼，加深笑容，神山紗智子也感染了對方的笑意跟著揚起嘴角。

兩個人還稱不上朋友，至少她沒辦法把才剛認識兩天的人稱為朋友，或許是自己對朋友這個名詞有過多的幻想？神山紗智子對此有所自覺，自己腦內的知識多數來自於書頁之間，同年代該有經驗絕大部分她都從未嘗試過，因為神山紗智子總是從文字中獲得資訊後就感到滿足。

聽在他人耳中也許會被同情，她從小到大就經常被嘲笑是個只懂著抱著書的孩子，但神山紗智子並不覺得仰�ｮ書本體驗有什麼問題，事實上文字中的世界遠比現實要來的有魅力多了。

從托特包翻出衛生紙，遞給流星之後，對方馬上會意，慌張地擦了擦嘴角。

真是不可思議。

自己為什麼會跟這個男生一起用餐呢？

雖說同校，但兩人毫無交集，就連興趣也完全不同，點餐的時候為了化解尷尬的氣氛，流星主動提及自己回到宿舍就會投入遊戲世界，被問到有玩過遊戲嗎？神山紗智子迅速地搖搖頭，流星馬上露出了寫著「果然」兩個字的表情，看來自己似乎長著一張對遊戲毫無興趣的臉。

偶爾經過弟弟的房間會撇見電腦螢幕上複雜的畫面，她怎麼也不覺得那是自己有辦法掌控的東西，但一提到遊戲，流星的眼睛閃閃發光，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完全可窺見他對遊戲的喜愛，幾乎就像是反射動作，她內心深處突然湧現想更了解關於遊戲的欲望。

未多加細想便脫口而出，流星聽到問題驚訝地瞪大雙眼，似乎沒料到她的反應，而神山紗智子也同時露出詫異的表情，下意識以左手掩住嘴，似乎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會開口提問。混亂的大腦試圖自我分析，也許只是看到因為眼前的人埋首於自己的嗜好中，因此產生興趣，就跟在工作小說中出現什麼有趣的職業、料理小說裡端出異國的餐點，都會引發好奇心一樣，對吧？她向自己確認。

正因為自己所有的注意力幾乎都放在封面底下的故事中，神山紗智子也有所自覺，自己對周遭的人幾乎提不起興趣，既不在乎他們的想法，也不關心他們的生活，她遠比旁人以為的要冷漠多了。可是這樣的她現在卻想了解這個初次見面僅僅過了兩天的人？意識到這點，神山紗智子無法置信地眨了眨眼，那種感覺彷彿是有人貼緊自己說話，氣息惹得她背後發癢。

如果這是故事中世界，伴隨著笑聲，她馬上就會下結論：書裡的女孩墜入愛河了，儘管她毫無自覺。

但現實不可能這麼具有故事性，儘管他們的相遇猶如故事中被描寫的一頁，神山紗智子卻不會因此墜入愛河；她也許會愛上書裡的哪個角色，但絕對不會喜歡上現實的誰，就算愛河近在咫尺，她周圍也被厚重的混凝土築成圍牆包覆著，保護她的安全，不讓她輕易跌入水流中。

流星根本不知道神山紗智子內心的想法，因為能分享自己喜歡的事物而露出笑容，對方率直的個性可見一斑。他似乎考慮到神山紗智子的興趣，比起遊戲的操作，反而以遊戲中的世界觀與故事內容為主向她說明，遊戲與書籍的相似之處讓神山紗智子忍不住發出讚嘆。

與閱讀不同，遊戲玩家們某方面來說也是透過畫面、音樂來享受故事，他們扮演著遊戲世界中的角色，遺忘現實中的自己，融入在故事之中……聽著流星的介紹，以及對方時不時以手機展現的遊戲畫面與美術都深深吸引她，所以她才會一時大意，在聽到流星的邀請就直接點頭答應了。


***

自己的邀請絕對不是別有用心。

只是單純看到神山紗智子的反應，所以理所當然地開口詢問她要不要玩看看遊戲，就像他對每個男性友人做的事情一樣，他發誓。就連剛加入RFA的樹花，如果對遊戲有興趣的話，他也一定會提出邀約！真的！

也不知道自己打算說服誰，流星在腦內展開了激烈的辯論大會，提出質疑的檢察官、辯駁自己清白的律師、帶著質疑的眼神省視自己的法官全部都是自己。

一開始脫口而出的邀請是約她到自己宿舍，用電腦親自體驗遊戲，但兩人隨即發現孤男寡女同處一室不太妥當，更何況神山紗智子不習慣跟男生相處，共用午餐時，她總是不自然地迴避自己的眼神。如果是平常自己肯定會大受打擊吧？但沒有理由，他卻可以從對方抿著下唇讀出她的緊張，理解她毫無惡意。

他們後來約好下課碰面，先確定神山紗智子的筆電能不能跑得動遊戲，如果沒問題，就先幫她創建新的角色，晚上再由流星擔任最稱職的導遊，帶她暢遊遊戲世界。

鐘聲一響，教授宣告下課的話語卻遲遲沒有出現，流星扭動著身子，壓抑想衝出門的衝動單手敲打著桌子，在這之前他早就將課本與文具收了起來，一旁的友人狐疑地望著自己，就像是不懂自己在焦慮什麼。

終於教授就像是感受到自己傳遞的心電感應（用的大概是撥接），總算結束課程，原本靜謐的教室一瞬間被學生們聊天打鬧的聲音填滿，友人們正打算開口說些什麼，流星卻在那之前站了起來，抓著背包，兩步併作一步朝著唯一的出口跑去。

背後似乎還聽得到友人們互相詢問自己到底怎麼了的疑問聲。

不想讓神山紗智子等候。

那個人獨自站在校門口，說不定馬上就會被怪人纏上，課堂中掠過腦中的可能性讓他坐立不安，怎麼都想要提前抵達約定的地點，他用力奔跑著，身體卻追不上自己的想像，疲憊爬上自己的雙腿，他的體力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差？是因為整天都躲在家裡玩遊戲嗎？伺服器中前幾名的玩家，在遊戲中呼風喚雨，代表體力的數字有好幾位，甚至能夠承受龍的一擊。

但現實中的流星本人卻氣喘吁吁地抵達校門口。

確認神山紗智子還沒有到，他擦掉沿著額頭流下的汗水，喝完水，調整自己的呼吸，才看到神山紗智子緩緩地從那頭進入自己的視線之中。

「你好早哦，你們的教室不是比較遠嗎？」神山紗智子不可思議地望著流星，似乎沒瞧見流星奔跑的身影。

避開對方的視線，他若無其事地回答，「教授好像有事，所以讓我們提早下課。」

走出校門後，右轉，他們的目的地是附近的咖啡廳，流星聽過名字，也從店門口經過好幾次，但從來沒有踏進去過，課餘時間他跟男性友人們大部分都聚集在有食物（特別是肉）的地方，而非提供咖啡跟蛋糕的精緻店面。

風鈴隨著玻璃門開啟而響起清脆的聲音，他們跟著服務生走進店內深處的位子，有著可愛圖樣的菜單幾乎讓他產生選擇障礙，神山紗智子選了奶茶後，他跟著點了一樣的東西。

午餐時，他坐在對面，但現在為了操作筆電，兩個人比鄰而坐。神山紗智子先將筆電推到他面前，自己則從一旁探頭盯著螢幕，一股香氣竄進鼻腔中，也許是她的洗髮精的味道，如果神山紗智子會讀心的話，說不定會覺得自己很噁心，流星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不讓想法浮現在臉上。

螢幕上，表示安裝進度的數字緩慢地�揄ﾁ，畫面上也不斷交替著遊戲畫面與印象繪圖，螢幕那頭是魔法與龍的存在不容懷疑的奇幻世界，身旁的神山紗智子望著不斷變動的數字，眼中閃爍著期待，就像突然收到新穎玩具的孩童。

……這個人果然不是Rika。

這到底是第幾次被迫認清事實？流星也將視線轉回螢幕上。

Rika對流星而言一直都是個大人，就算憧憬也絕對無法觸及，Rika的眼中從來沒有自己，所以在自己面前Rika永遠都是完美的，她不會表現出自己一絲的脆弱、甚至是微笑以外的表情，自己永遠都只是親戚，而不被允許踏入Rika的內心世界中。

這麼一想，自己記憶中的Rika簡直就像是被塑造出來的角色，那是Rika願意給流星看到的姿態，自己真的有見過隱藏在她心底「真正的Rika」嗎？

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聽到神山紗智子微弱的驚呼聲，他才終於回過神，遊戲的開始畫面出現在眼前，熟練地進入創造新角色的頁面，將筆電推回神山紗智子面前，他向她解釋玩家們可以選擇的種族的差異，現今的線上遊戲大部分都有一定程度的自由能改變操控角色的外貌，再加上遊戲中的服飾，能夠明顯地表現出玩家間的差異性。

原以為神山紗智子會選擇精靈族，創造出與擁有自己相似容貌的可愛女孩，但神山紗智子卻以認真的眼神盯著畫面，與各種數值奮戰了十幾分鐘後，呈現在流星眼前是有著�K色短髮的女性角色，比起可愛，最先浮現在流星腦海中的是「帥氣」兩個字。

他忍不住盯著神山紗智子的臉，對方若無其事地鍵入自己的遊戲名稱……「愛麗絲」，常見的名字當然早就被人捷足先登，在流星的建議之下，她在名字兩側又加上了沒有意義的符號，總算成功創建了新的角色，正式成為這個遊戲的居民。

果然，愛麗絲代表的是神山紗智子本人。望著神山紗智子笨拙地進行新手任務，流星只是在腦中回顧起自己一直以來讀過的文字，如果愛麗絲是神山紗智子的話，那麼那個故事到底想傳達什麼訊息？

神山紗智子放下筆，盯著手上的活頁紙瞇起眼，自己似乎漸漸能理解愛麗絲的想法，果然有些事情不親身體驗，單純靠想像所寫出來的東西始終無法脫離妄想的範疇。閉上眼，仍然能鮮明地回想起與流星在咖啡廳的場景，有時候流星會陷入沉默，或是突然露出驚訝的神色，雖然他總是慌慌張張地擠出笑容，但幾乎掩飾不了他因為自己而想起表姊的事。

流星他……跟羅恩愛著阿姨一樣，他也愛著自己的表姊。從他的眼神、喚著那個名字的聲調，她立刻就察覺到蘊藏在眼底的感情，同時也總算明白，為什麼那天他會這樣焦急地攔住自己，又為什麼會在發現自己認錯人後，在臉上浮現出幾乎能稱為絕望的表情。

離世後還能被一個人如此記著，是多麼令人羨慕啊。

自己大概只是維繫著流星對表姊思念的媒介，那麼就在最近的距離觀察他失去對象的戀愛的末路吧。

將桌上的活頁紙收進抽屜，登入帳號密碼，她化身為與現實中的自己全然不同的女性，隨著活潑的旋律，邁開腳步，目的地的那棵樹就在眼前，觀察對象所操控的角色搭配自己的妄想，彷彿露出笑容正在等著她。

「晚安，愛麗絲。」他的台詞在下一秒出現在訊息框上。

其實本來想走青春小說的路線，所以前段我自認還滿可愛的啦，但寫一寫自己也有點不確定接下來到底故事會往哪個方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