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紗智子，今天的下午茶就由妳負責吧。」

在為剛回府的主人準備茶點時，早自己三年進來的前輩突然露出可愛的表情這麼一說，讓紗智子嚇了一跳，差點就弄掉手中的茶具。見到自己動搖的樣子，前輩馬上掩著嘴笑了起來，果然是故意在調侃自己。

收起驚訝的表情，紗智子若無其事地繼續手邊的工作，前輩也在被年長的管家以眼神警告後停止笑聲，兩人交換了眼神，連忙推著供餐的推車走出廚房。

「那麼妳好好加油哦，謝禮的話就等晚上把過程鉅細靡遺地告訴我吧。」一踏出廚房，前輩便揮揮手，朝著走廊的另一側離去。

嘴邊露出了苦笑，別宅雖然僕役不多，但是紗智子的資歷尚淺，要不是前輩出言幫忙，個性認真的管家絕不可能同意讓自己負責上茶，但她無論如何都想近距離的見到對方一眼。

紗智子推著茶具來到主人所在的書房前，站在厚實房門前的是擁有褐色肌膚的異國人薩禮慕，他是現任銀砂糖子爵飛‧馬克里的護衛。他的身材精實，聽說具備相當的武力，但在子爵別宅工作的紗智子從來沒看過他拿出武器的樣子，不過不苟言笑的薩禮慕確實符合紗智子腦中護衛的形象。

看到推車，薩禮慕回頭敲了門，以低沉的嗓音代替紗智子傳達目的，在聽到門內的回覆後，薩禮慕隨即轉動門把，讓出通道，紗智子連忙向他點頭致意。周圍的人雖然都相當懼怕這個異國的男人，但是從這些小動作卻能感受到對方的溫柔。

書房內的子爵已經換掉外出服，茶色樸素的衣服捲起袖子，就像紗智子認識的其他砂糖菓子職人一樣，看到這樣的子爵，恐怕沒幾個人會相信眼前的男人是貴族，但聽到對方是銀砂糖子爵的話，想必又會立即露出理解的表情吧，畢竟銀砂糖子爵雖說是平民的最高點，但也不過是僅限一代的貴族，自然不具備貴族特有的優雅。

拂過從以前就很難整理的頭髮，子爵環起手臂，皺著眉頭瞪著桌面上的白色勳章，完全沒將視線轉向紗智子。

「子爵大人，請用茶。」

將茶杯放到桌上，或許是聽到瓷器的撞擊聲，又或是聞到花草茶的香氣，他才終於像是回過神，抬起頭，在看到紗智子時自然地勾起兩邊的嘴角，那是屬於飛‧馬克里中她最熟悉的表情，方才他深鎖眉頭陷入沉思的側臉彷彿是幻覺般。

「妳也坐吧，紗智子。」

見到她放下茶點，飛指著眼前的沙發勸她入座，紗智子立刻垂下視線，「以我的身分怎麼能與子爵大人同席……」

「子爵大人嗎？以前明明那樣叫我哥哥的，真讓人寂寞。」

帶著笑意的回覆讓紗智子瞬間紅了臉，一時之間剛進入職場時管家耳提面命的禮儀全被拋在腦後，她忍不住出聲反駁：「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是這樣嗎？奇怪了，十七歲還算是小孩嗎？」飛像是困惑般地提出疑問，隨即露出壞心眼的笑容，見她不知如何辯駁又哈哈大笑再次要求她入座，看紗智子一臉猶豫，飛壓低聲音：「別擔心，這裡只有我們兩個人而已，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不是子爵跟女僕，就只是紗智子跟哥哥，好嗎？」

他的話就像擁有魔法一樣，又或者只是紗智子向來無法拒絕他的要求，她這才像是放棄抵抗，溫順地坐到他對面的位子。

如果被其他人瞧見的話，究竟會如何猜測兩人的關係？兩人之間的氣氛不如情人般親暱，但又不如雇主與雇員般生疏，就連紗智子也不知該如何定義兩人的關係。

紗智子的父親是馬克里工房的砂糖菓子職人，小時候她常常溜進工房裡觀察職人們工作的樣子，包括父親在內的職人們在紗智子眼中都像是魔法師一樣，他們的手就像是擁有自己的意識般，靈巧地可編織出那樣美麗的砂糖菓子，紗智子總是以閃閃發亮的雙眼看著他們手下的砂糖菓子。

那時候所有的職人中，就屬飛與凱特最為優秀，就算始終認為父親是最棒的職人，紗智子在看到兩人的作品也不得不認同。

凱特不擅長與人交際，卻擁有高超的技巧，他的手看在紗智子眼中像是蝴蝶般飛舞著，沒多久便會在同一個地方出現一朵朵的花，紗智子好幾次都覺得凱特手下的花朵簡直比真花還要美麗。但是每當紗智子開口稱讚時，不過才大自己五歲的凱特總是露出這是理所當然的神情，好像不懂自己的優秀。父親講起凱特的時候總忍不住嘆氣道，這人個性擁有明顯的缺陷，但也許為了彌補這點，神便給他讓人難以忽視的天賦，這話真是一點也沒錯。

而飛一樣實力優秀，卻沒有凱特那種明顯的缺點，擁有人望的他不但成了馬克里家的養子，繼承了工房，甚至還成了新一代的銀砂糖子爵。紗智子幾乎沒見過像飛這樣完美的人，雖然前輩曾笑說那只是紗智子情人眼中出西施（她需要嚴正申明，自己並沒有對前輩坦承什麼，紗智子的心意都是前輩擅自揣測的），但飛既溫柔，又有責任感，而且比誰還要努力，如果是對砂糖菓子的熱情，他一定是世界第一。

父親因病驟逝時，本來就身體羸弱的母親馬上病倒，為了湊足喪葬費跟醫藥費，紗智子咬緊牙根賣掉自己從小到大的家，正當她對未來感到不知所措時，喪禮上馬克里工房的代理人約翰‧奇連突然開口說能替她介紹工作，工作地點在王都，附食宿，而且雇主知道母親的事情，願意提供兩人房讓她安置母親。

這麼好的工作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紗智子含著感謝的淚水，接受奇連的安排，而那份工作就是在這——銀砂糖子爵別宅擔任女僕。

當年陪著紗智子，回答她幾百個問題的大哥哥已經爬上了平民的最高處，已經多久沒見面了，飛卻還記得當年的小女孩，在她佇立於�K暗中時伸出援手。原本已經枯萎的初戀就像因為雨水而起死回生的雜草，不但長得茂密，甚至還開出了花朵，但兩人的距離卻不再相同，就算是僅限一代的貴族，子爵與女僕之間的距離就如同天與地般遙遠。

紗智子不再是愛作夢的孩子，她喜歡的東西中只有砂糖菓子最為甜美，她比誰都清楚心中的愛慕沒有得到回應的一天，只是徒�摧�的困擾。

她不過是想要偶爾能再一次從這個距離、這個角度看他而已，但作為被僱用的女僕，這卻是逾越本份的願望。

啜了口茶，飛帶著微笑望著她，就像是多年前的那個大哥哥，就好像他一點都沒變，只要紗智子跑出家門，拐個彎，溜進工房，他就一直都在哪裡，讓她幾乎產生了時光倒退的錯覺。

「夫人最近還好嗎？」

「托您的福，媽媽身體好多了，已經可以下床了，人也比起那陣子開朗多了。」

想起父親剛過世那段日子，紗智子差點又要紅了眼眶。母親本來就體弱多病，再加上父親的逝世帶來的打擊，讓她臥病在床好一段時間，最近才終於有康復的跡象。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打從紗智子有記憶起，父母的感情一直都很好，聽說父親會踏入職人這條路，是因為母親總是憧憬地望著砂糖菓子，所以他才進入工房見習，只為了做出奪走她目光的砂糖菓子。

坐在對面的飛安心地瞇起眼，紗智子幾乎有股衝動想詢問對方，這樣關照惦記她們母女是為了什麼？如果聽到了飛的答案，自己是不是就能夠真正的死心了？

這時，外頭突然傳來誰大聲嚷嚷的聲音，薩禮慕勸戒的低音跟著響起，紗智子與飛相視後又同時將視線轉向唯一的出口，沒有超過五秒，門就被粗魯地打開，兩人警戒地從沙發起身，飛就像是要保護她似地站到紗智子面前。

從那厚實的背後探出頭，只見頂著一頭近灰的銀髮男子推開薩禮慕朝著他們筆直走來，講究的衣著讓眼前的人看起來就像貴族般，那眼熟的臉龐讓紗智子不自覺地發出驚呼：「凱特？」

本來��眉豎目，眼中只有飛的男子在聽到紗智子的聲音後停下腳步，總算注意到房內還有第二個人，原本怒氣沖沖的他就像是遭遇到出乎意料外的敵襲，臉上藏不住驚訝，「小鬼頭？為什麼小鬼頭會在這裡？」

「誰是小鬼頭啊！這樣稱呼年輕女士也未免太失禮了吧！」紗智子揮舞雙手表示抗議，但凱特卻沒有理會她，而是將目光又轉回飛身上。

紗智子認識凱特時僅僅七歲，是被稱呼小鬼頭也不奇怪的年紀，但當時凱特也不過十三歲而已，看在紗智子眼中一樣也只是小孩。

「看了不就知道了嗎？」面對凱特尋求解答的銳利眼神，飛只是露出一貫的微笑……不，或許還參雜些許的壞心眼也不一定，飛從以前就很愛逗弄對方，這是眾所皆知的事。

聽到飛的回答，凱特一瞬間陷入沉默，過了一會才像是終於消化了對方的話，他不敢置信似地瞪大雙眼，甚至倒退了兩步，接著吐出了讓紗智子也驚訝的結論：「……你們兩個……結婚了嗎！？我怎麼沒聽說這件事！」

「蛤！？？看到這身衣服為什麼會得出那種結論？」低頭望著自己身上怎麼看都是女僕裝的服飾，注重活動性、樸素沒有過度裝飾的服裝根本沒有讓人誤會的餘地，凱特難道是埋首在製作砂糖菓子上，常識已經跟社會大幅脫節了嗎？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紗智子腦中冒出了頗為失禮的想法。

凱特指了指飛，「那衣服不就是這傢伙的興趣嗎？」

「真過分啊，凱特，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了？」就算被誤會有奇怪興趣，飛也絲毫沒有發怒的跡象，聲音中反而帶著笑意，就像是很享受現在這個狀況般。

「貴族不就是這樣嗎？有著一個兩個難以言喻的興趣也不奇怪，雖然是平民出身，但這傢伙跟貴族打交道的時候，受到影響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凱特嘴裡接著冒出了針對貴族的偏見。

紗智子唯一認識的貴族只有眼前的飛，難以判斷凱特的話到底有多少真實性，但還是忍不住出言反駁：「承蒙子爵大人好意，讓我在這裡工作……而、而且哥哥才不會這樣呢！」

「誰知道啊，這傢伙說不定只是悶騷而已。」

「……凱特說的或許也沒錯。」飛手摸著下巴，突兀地認同凱特的話。

出乎意料的發言讓兩人一瞬間停止爭吵，同時轉頭看向飛。

「畢竟紗智子這身打扮的確是很可愛。」對上紗智子的目光，飛露出笑容，腦中明明清楚這跟小時候穿上新的洋裝在他面前轉上一圈所聽到的稱讚一樣，但臉卻不自然地紅了起來。

凱特立刻抓住她的手，像是要拉開她與飛的距離似地硬是將紗智子帶到自己身旁，聲音略為緊張地說：「看、看吧，我就知道！為了妳自己好，快點辭職才是上策。」

靜靜地觀望著兩人的反應，飛過了一會才像是忍不住似地發出笑聲，「開玩笑的。唉，不管是師弟也好、妹妹也罷，這麼容易把人的話當真，哥哥我真的很擔心。」

「少擺出兄長的嘴臉了，剛才的話其實是你的真心話吧！」凱特向前踏出一步，抬起頭瞪著比自己高的飛，但兩人體格差距讓凱特看起來氣勢相對不足，根本毫無威脅力。如果在暗巷被凱特勒索，好像也能順利逃走，紗智子有些同情地望著對方瘦弱的背影。

飛沒有回答凱特的問題，反而坐回原來的位子，以挑釁般的微笑提出疑問：「所以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凱特。」

聽到飛的問題，凱特就像終於想起自己的目的，握緊垂在兩腿邊的手，他咬牙切齒地開口：「少在那邊裝傻了！」

凱特臉上幾乎是這個易怒男人最常見的表情，如果他是狼的話，肯定下秒就會跳起來咬住飛的咽喉，但現實上瘦弱的凱特如果動手的話，不但會馬上被飛撂倒，門外的薩禮慕聽到騷動肯定會毫不猶豫拔出武器衝進來，接著將刀刃抵在這個肌膚白皙像在訴說他不健康的銀砂糖師上。

看似一觸即發的氣氛，但紗智子知道什麼也不會發生，他們畢竟是砂糖菓子職人，雙手比什麼都還要重要。

沒多久，飛就像是輸給了凱特的堅持，嘆了口氣，「我知道了，先坐吧，有什麼事坐下再說吧。」

見到凱特入席，紗智子連忙行禮，「子爵大人、凱、……恆格力先生，那麼我先告退了。」

「哼，恆格力先生……」凱特不知道為什麼不愉快地皺起眉頭。

「紗智子，妳不用離開，難得我們三人齊聚一堂。」飛來回看了看眼前的兩人，接著指了指凱特，「妳可以先幫凱特倒杯茶嗎？然後再坐到這。」

望著飛拍著沙發坐墊的大手，紗智子困惑地不知如何答覆，只能緊緊抓住身上的圍裙。身為僕役如果跟主人與客人同席的話，被管家知道肯定會被責罰，但的確如飛所說，上一次三人齊聚一堂已經是凱特成為銀砂糖師之前的事，若能和兩人聊聊往事肯定會非常愉快吧。

自從父親過世後，砂糖菓子幾乎變成家中的禁忌，曾經那麼喜歡砂糖菓子的母親只要聽到那四個字就會開始流淚，會帶來幸運的神聖食物已經變成母親想逃避的對象。

在母親面前，紗智子不得不扮演可靠的女兒，但是在兩人面前，她終於可以提起那段在馬克里工房的時光，父親的死對紗智子而言絕非輕巧，相反地只要想起父親離世的事情，都能讓她一瞬間喘不過氣來，但是父親並非只留下悲傷。

只要坐下來，就可以變回那個紗智子了。

凱特支著下巴，就像是不解她為什麼陷入沉默，又像是不耐煩她還在站在那裡站上多久，而另一側的飛則是像是在鼓勵她又拍了拍自己身旁的座位。

那段過去的時光就像在誘惑著自己，她最終還是屈服了。

時間點是原作第10集，但應該不會提太多原作的東西啦，大概就會跟這篇一樣稍微暗示而已。本來只是想寫個短篇，莫名變成了中篇小說了，而且我至今還是對於自己看個少女小說卻寫了配角的夢小說這點感到困惑XD